顾正臣淡然地说：“知县也好，主簿也罢，皆是为朝廷效力，为君分忧，雷霆雨露，皆是天恩，并无委屈一说。”
顾正臣心头突兀地一阵心悸，似是被猛兽盯住：“想一道题。”
开济安排好酒菜，梁家俊、顾正臣落座。
“哦。”
坚毅的神情，似是经历过无数风霜。
历史没有更多记载，但顾正臣看着满脸正气，张嘴廉洁，闭嘴忠君的开济，总感觉这个家伙看穿了朝局，看清了胡惟庸的谋划与风险，这才托病辞官避祸。
在开国前几年，百业待兴，政务繁多，当官忙碌也是情理之中，老朱确实也出过三天假的规定，但自从洪武六年开始，老朱“命考古休沐假日，礼部以唐六典假日上，从之。令百官每月五日给假”，并规定“凡每岁正旦节，自初一日为始，文武百官放假五日。冬至节，本日未始，放假三日。”
此人额头微突，下巴微长，脸颊微瘦，眸如明星，左手按在布腰带之上，虽没有任何动作，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，令人望而生畏。
没错，他现在看着清正廉明，兴许他此时也确实如此，可再等个十年，他掌管刑部时，将会数着万两白银，做着瞒天过海的大事……
顾正臣笑着点头。
“顾正臣。”
说起明朝官员的休沐制度，许多人都认为老朱是个工作狂，对官员要求极严苛，一年就给三天假，即除夕、冬至和老朱生日。
“你是读书人？”
顾正臣侧身看去，只见一个身着青色襕衫的中年人正盯着自己。
顾正臣摇了摇头，干脆地说：“没有。”
开济抬了抬手，算是回礼，颇是感兴趣地说：“梁老交友慎重，看品性能力，你能成为他的忘年交，应是大才之人。区区一个知县，委屈你了。”
顾正臣看去，好嘛，都是素菜。
中年人深深看着顾正臣，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色，微微点头：“说得好！读书郎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开济端正身姿，拱手向北：“洪武三年时，陛下微服私访，见一些官员穷奢极欲，天酒地，骄纵之风横行。然百姓艰难，年不饱腹。为整顿奢靡之气，便在当年马皇后寿宴之上，摆了这四道菜。”
开济端起酒杯，面色肃然：“莫要嫌饭菜清简，我也是奉命行事。”
撇与捺包裹的区域，就是大明王朝初期的政治中心：大
窄门开，仆人迎。
顾正臣迈过门槛，看着眼前狭长的小院，东西不过六七步，院中植有青竹、草，屋檐下有一接雨瓮，瓮中睡莲已枯败。
院子进深三丈，并无厢房，只两层小巧阁楼，楼下会客，楼上内室。
这里既不是几进的大宅院，也没有亭榭园林，给人一种主人家清贫如风、居雅而乐的感觉。
“两位先坐，老爷这就下来。”
开济深深看了一眼顾正臣，招待两人坐下，然后看向梁家俊：“当年请教你父亲学问，如今又与你共事国子学，岂非缘分？正巧，我今日休沐，来个不醉不休如何？”
顾正臣站在路口，看向西长安街，那里尽头是皇城，是大明帝国的中枢，是大明帝国最高的意志！
旋即，中年人走至风口处，任风吹来，开口道：“王朝不朽，国祚永延！这确实是一道难题，自古以来，无有不朽王朝，抛开夏商周过于遥远不说，称得上盛世的汉朝，西汉、东汉一起享年不过四百，盛唐不到三百，两宋三百有余。至于前元，不到百年国祚！想要让王朝不朽，国祚永延，当真难啊，你有法子？”
顾正臣看清来人模样，心头一颤，嘴唇瞬间有些干燥，润过嘴唇，深吸一口气，稳住心神，垂手回道。
中年人呵了一声：“那你立在此处想这问题，岂不是浪费精神，有这时间不妨多读些朱圣人的书。”
中年人上前，身侧腰悬长刀的护卫紧随。
顾正臣将手缩回到袖子里，手心冒着微汗：“朱圣人辅佐的是南宋，曾为宋宁宗讲学，南宋国祚一百五十二年，说明他没有找到王朝不朽，国祚永延的答案。”
顾正臣抬头看向天空，半月清辉：“一个无数帝王将相都无法破解的难题，一个不知道还要多少年能破解的难题。”
不敬佩不行啊，这个开济有些强大，强大得有些诡异。
中年人指责道：“你这酸书生，朱圣人曾为宋宁宗讲学不虚，可宋宁宗过于忠厚，无雄才大略，又有权臣当道，如何能成大业。”
朱元璋在那里。
“王朝不朽，国祚永延！”
中年人有些惊愕。
不愧是以廉洁著称的未来刑部尚书……
开济伸手扶住梁家俊，开怀笑过：“故交之后，何来叨扰。十多年不见，你父亲可还好？”
梁家俊好奇问缘由。
只是这段友谊并没有持续多久，大概也就是今年，开济就会“生病”离开金陵，直至胡惟庸被杀才再次出山。
但事实上并非如此，真的冤枉老朱了。
这种毒辣的目光与对风险的预判，是开济的强大，想来也是他未来过于自负的源头！
梁家俊、顾正臣都喝醉了，梁五斤租来一艘船，将两人送去客栈。只是船在抵达大中桥时，顾正臣就以醉酒、上岸透透风为由下了船。
仆人端上茶就退了出去。
“梁贤侄来了。”
楼梯上传来声音，顾正臣起身看去，只见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中年人，脚步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沉稳有力。
人转过屏风，走至堂前。
此人不惑之年，面貌堂堂，眉毛浓密，如重笔擦过，双眸明亮，透着难以揣测的深邃，隐隐有些锋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