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天大的喜事，也是天大的祸事。
平安生下皆大欢喜，若不平安，免不了要责罚些人办事不力，侍奉不周。
天空飘起了雪花，一朵两朵，不多时变成一片两片，接连不断，整座宫殿前都铺成了一地雪白。
瑞雪悄然而来。
众人都觉这是祥瑞，连上天都恭贺北晋的第一位皇子的降生。
喝了后，宫宁秀眉微蹙，将药碗递回绿萼，“怎么这次的药这般苦？”
“良药苦口嘛。”绿萼接过药碗放置托盘，又递来一杯水，“药哪还有甜的，一会吃点酥酪压压吧。”
言之有理，宫宁还是叹了口气，低声抱怨，“这次尤为苦。”
——
北晋嘉佑四年，二月初三。
烟火灿烂而转瞬即逝，天空暗下，宫宁转头看他，越侪早已敛了情愫，又恢复了以往的无波无澜的神情。
越侪牵着她的手回到屋内，唤来绿萼为她更衣。
他自己换了寝衣，二人相拥于榻边。
宫宁如今不能侧卧，只能平躺，越侪则侧身，大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，目光柔和。
“可是要生了？”
宫宁也发现张公公与以往不同了，以往他会喊她宁姑娘，如今连看直视都不曾有过。
这些日子更是很少与她说话。
越侪静静打量着宫宁，眉目娇嗔而有情，清素的脸上未饰粉黛，唇不点而红。
他捻起一朵玉簪花，簪到她简单的发髻上，又轻抚着她的鬓边。
过于暧昧的动作，让宫宁下意识躲开。
如今孩子还未生出，宫里的妃嫔就开始有倒戈之相，若是生出那还了得？
至她这皇后于何位置？
她缓缓睁开了眼，盯着上方的观音像，嗓音平淡，“广华宫那边可传来消息了？”
“回娘娘，听闻惠贵妃难产，如今半个时辰过去，还未生出。”
赵晴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，“如此，真是辛苦惠贵妃
惠贵妃生产之事，传遍宫中，众嫔妃都暗下心思想着待生产完后，寻摸机会巴结。
唯独作为皇后的赵晴儿一人默默在佛龛前烧香念经。
宫人都道皇后仁慧，为妃嫔祈福的还是头一个。
殿内佛珠咔咔作响，赵晴儿跪在蒲团之上，阖目凝神。
三炷香烧完，侍女栾儿立即又接着续上三支。
“若奴婢不慎死了呢？”宫宁直接脱口而出。
说完就后悔，果然被越侪凝眉不悦的瞪了一眼，“大节下的又说死啊死的。”
可世事无常，谁都不可能保证陪睡一生，当下日子不便说这话，宫宁也不再提了。
半晌越侪倏然开口，“阿宁你会长命百岁，张太医说你身子强健，想来定会给朕写好多好多张。”
这话题太沉重，宫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，恰时外面传来张洪的声音。
威仪肃穆的宫殿前，那抹明黄身影兀立于门前，身姿挺拔仪态泰然，望着廊外而袭的雪幕，他眸中晦涩，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一片雪花，融化在一片温热中。
身后传来了梁青缨痛苦的呻吟，不停有宫女端着铜盆进进出出，一盆又一盆猩红的血水被端了出来，又端着热水忙不迭进去。
矜贵的云锦罗绸榻上，梁青缨渗出了一头虚汗，面色因用力而涨的绯红。
侍女拉着她的手安慰道：“娘娘可要撑住，陛下对您宠爱千倍，知您今日临盆连大臣都不见，就匆匆赶来在殿外等候。”
这里焦灼不堪，同样坤宁宫也坐立难安。
黑幕的夜空中，罅隙里透下长长的月光，横在一片浓稠的黑中，如撕裂般醒目。
零星辉光照不亮皇宫的红墙金瓦，却能照亮越侪的心头。
一行人手持火把步履匆匆，簇拥着身着明黄龙袍的君王往广华宫去。
漆黑宫道里，火红连成一片，极致的黑和极致的红之下，映照的是众宫人脸上隐藏不住的焦灼和恐惧。
太医来报惠贵妃要临盆了！
“张太医说还要两个月呢。”
“还有两个月……”他低声喃喃。
宫宁只当他是想早日见到自己的孩子，也未在意。
翌日越侪一如几月前那般，天不亮便离去。
绿萼又端来了汤药给她。
越侪按住了她的肩膀，另一只手又继续轻抚着她的鬓边，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手下的乌发，眉目温和，“阿宁不知吗？以手抚发，相伴白头。”
这是结秦晋之好的礼数，但他们一生都不会有新婚夜。
这夜他们一起写了春帖，贴了门笺，拥坐于廊下，看了漫天烟火。
绚丽的焰火于夜空绽放。
炸开的那一刻，恍如白昼，照亮了两人的面庞，宫宁惊喜欢雀的看着天空，身侧人却眉目痴恋的看着她。
栾儿为她不平，“娘娘何必做到这份上？那惠贵妃平日嚣张跋扈，不尊上下，还劳烦娘娘为她祈福？”
赵晴儿没说话，跪坐在那身体笔直，虽还是那副寡淡的面容，但头上那双凤翊龙冠，翡翠收边，金钿、珍珠镶嵌，冠顶一对金质的凤簪。
呈黄色绘有金色云龙纹理，呈青绣金丝成团龙褙衣，足以彰显她的尊贵。
一张脸与世无争，恬静淡然，然此刻她跪在蒲团下，腹中暗自祈祷的则是，“保佑信女得偿所愿，愿惠贵妃与那孩儿……同毙……”
越侪警告过她，她没法子对那孩子直接下手。
“禀主子，东西都搬到偏苑了，花也刚摘来。”
“准。”
张洪进来，手里提了个竹编筐，里面放满了皎白的玉簪花。
放置桌上他不敢乱看，低首对越侪道：“都在这里。”
说罢退了出去。